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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安清照
絲竹之音飛舞,夾着隆隆的歡歌笑語,從譙東方傳出,視線通過光照下波光閃爍生輝的湖泊,老遠顯見百丈外正東臨湖一座躍變層碧瓦水閣,半敞的軒窗渾家影幢幢,不斷有丫鬟僕廝端着漆盤酒壺果等物綿綿箇中。
衛希顏回籠目光,擡步往外走,對沈元道:“當今既是叫你來湊興盛,跌宕得去湊一湊。現文宴上有成千上萬京朝官裡的詩句先達,京中詞家之首葉夢得、詩家之首韓駒皆在,禮部縣官宋藻、兵科給事中汪藻、中書舍人陳與義等人亦都在座,裡面兩人你需得旁騖——兵部大夫李甲和工部先生蔡伸……”她稍事一笑,“從此以後,你必不可少要和她們交際。”
“是。”沈元面帶如獲至寶地應道。
這類宴酢相酬歷久是宦海往來的起頭,尤其文人墨客中間的詩章文集會更是時興,本月起碼有那般三五出,沈元功名雖微,卻因刀兵作而未遭關懷備至,自到京後這才兩三月就應邀進入了七八場文會,雖是以文交而開展的雙方探察和收攏,但經得反覆文宴,他詞風闊朗的聲價倒也傳了入來,落幾許好評,在京中士白衣戰士的文圈裡開啓了些地步,但若和今昔這場文會相較,往日諸般邀會便如山麓望去極峰,哪比得?
他抑制着寸心鼓舞,理了下襴衫,隨在衛希顏百年之後出了軒上岸,沿國師府中庭這片蓮湖的柳木堤坡往東行去。
蓮湖東方這座對流層水閣頗爲廣袤無際,是國師府春夏令時節的賞景會宴之地,這時候閣子內來客雲集,絲竹獨奏着臨江仙的詞牌,一名儀容不甚精粹,中音卻界別常備女柔婉的歌伎正唱着宴上評點出的中書舍人新詞,激越敲門聲過半敞軒窗,幽幽揚去依然餘音繼續——
憶昔午橋橋上飲,坐中多是豪英。
長溝流月去無人問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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箭竹疏影裡,吹笛到天明。
二十垂暮之年如一夢,此身雖在堪驚。
閒登小閣看新晴。
古今聊事,漁唱起夜分。
坐在西席之首的韓駒揚揚得意打着板眼,“簡齋這曲《臨江仙》,可謂筆意超曠,直追大蘇……好!‘長溝流月去背靜’,‘木樨疏影裡,吹笛到拂曉’,好!……””他合着旋律稱讚兩句,尾句時又女聲吟唱,“‘古今若干事,漁唱起夜分。’……妙哉!這曲詞,當本條三句最妙。”
這位秘書省正監笑着向潭邊下座的中書舍人舉了舉酒杯,側首笑盈盈道:“易安評詞本來是一語中的,又單刀直入的!嘿嘿,全本《無住詞》,莫若一曲《臨江仙》,妙!哈哈……”他笑着一杯飲盡,依然捋須呵笑延綿不斷。
陳與義的詩名甚著,其匣體被時人稱作“簡齋體”,但他詞取齊卻甚少好之作,現在時席下文思泉涌而成這曲世人大讚的《臨江仙》殊爲異數,因是李清照的評點讓人人都是狂笑道好。這位中書舍人爲人老成持重,但韓駒和他私交甚好,兩人又是皆以詩名聞於文壇,是以方無擔心地拿這事來譏笑他。
陳與義卻是心情端嚴地址了點頭,道:“某《無住詞》裡的詞作,無可辯駁毋寧這曲《臨江仙》,易祥和士評點甚當!”說着兩手執杯飲了這盞。
韓駒拍額,直道這人“癡呆呆,簡直無趣”,剛剛這曲臨江仙唱完,便催說着再拈鬮兒牌,看是詩甚至於詞,大家呼救聲道好。
這回的抽籤官輪到竹坡信女、刑部醫周芝,從梅子銀刻筒裡擠出一支籤,看了一眼,便笑道:“這回抑詞,牌子《浣溪沙》。”
衆人些微一愣後,皆是拍掌鬨堂大笑。
李邴樂道:“這可奇了,先有水調歌頭,還有詠蓮詩,又來白花吟,並又蘭舟詩,才是臨江仙,這會又是浣溪沙,別是今個算蓮湖賞荷,水閣會文,某等離不可這蓮和水了?”
人們前仰後合,繽紛道幸好奉爲,此謂情文並茂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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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說有笑間,每人座前的花腿高案上已有婢廝將上等宣紙鋪好,口舌奉侍,遂每人或是垂眉沉吟,唯恐喝酒作拍,或是離座踱至窗前觀湖思文,閣中一片靜諡。說話,便有人起家提筆而書。
一代只聞筆走江面的颼颼聲。
水閣內北面設席,北主從座,東、西二席爲男席,南席爲女席,俱是一人一案,座中諸人皆是京中詩聲詞名馳名中外朝野的高士,而該署文才甚著者又都是執政爲官公汽白衣戰士,向有“風雲人物在野”之說,實在因宦途有史以來爲“正道”,萬分之一具才幹大智若愚不入官華廈。
這東席坐了六人,五人俱爲官身,首座襆頭紫袍的幸隱領京中詞苑之首的石林信女葉夢得——弗里敦戶部參預,其下是伊水長輩朱敦儒——弗里敦受業都給事中,雲龕檀越李邴——喀土穆樞府籤樞院事,悠林香客宋藻——加德滿都禮部武官,浮溪居士汪藻——金沙薩禮科給事中,徒首席是執教金鳳凰村塾的葛勝仲葛官人,但其致仕前亦然文華閣待制。
西席坐了五人也都是官中詩選名流,爲首穿葛衫的即文書監韓駒,其下是中書舍人陳與義,同被稱爲“六部三詞郎”的兵部郎中李甲、刑部郎中周靈芝和工部白衣戰士蔡伸。
南面女席坐了三人,中點者是禮部參試胡扎伊爾之妻秦愛妻,擅寫令。她上首坐着的是楚林信士何棲雲,里斯本樞府掌文牘。右座素裙簪銀釵的娘子軍到場中名士裡最是年輕氣盛,年約二十四五,身條纖柔,五官生得秀致,細眉下眼光沉寂,風度透着望族方能涵養出的大度。
她切實門戶於豪門晏家,名青華,號蘭溪檀越,其太翁晏殊、公公晏幾道真是名聲大振大長短句林的“分寸晏”,晏青華承受了祖先的才華,寫詞尤以情趣微言大義揚威,數年前何棲雲與之交遊後,便曾自嘆說:“寫情小晏蘭溪。”
但晏蘭溪女夫子的孚卻猶在她的詞名之上,七年前她的夫君在潘家口提學任上病故,她攜子回故籍倫敦,被蒙羅維亞杭城州守的丁起聘爲家園女娘西席,以後聲名雀起,競爲杭城世族相聘,也由之化作衛希顏挖角譜上的人物,復達了她扇惑人心的技藝,語言中描出的朱雀學堂的寬闊畫卷讓晏青華爲之心動,年久月深幽深的血氣訪佛又精神百倍下,有眉目間也跟着浮生出讓人不敢瞄的俏,被何棲雲開心笑道“蘭溪活矣”。
席上諸人次序提筆而作,唯南面主座的易宓士款搖着朱墨蝦戲竹葉的湘竹檀香扇,只笑看諸人神態,瞬時閒掃一眼放置筵席當中的四足雙耳青鼎內燃着的炷香,宛然並不急着成作。
皆因坐於文會長官者,需得評點席上諸作總後方揮灑爲文,且限時不爲半炷香,然則再截去四分之三,上一期字(5微秒)的時代,極考思如涌泉,因而一場文會的主位紕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敢坐的,越是與會者多爲勝任浮名的一班人時,這南面主位就更爲不敢任性踞坐了,今日更有京中詩選文苑並稱二魁的韓、葉和有“詞俊”“詩俊”之譽的朱敦儒、陳與義而且赴會,聲勢勃,即除此之外李易安,也許還真無人敢在這四位前居北而坐。
這場鹹集了南廷最出面的詩一班人的尖端文宴上,李清照的彩飾卻不顯敲鑼打鼓,倒轉略略即興,頭上僅用了一枝簪纓鬆鬆挽着反綰髻,香合色披帛閒閒挽在輕羅襦衫的左臂,身軀斜倚在排椅上,輕搖石墨扇,自有一股閒情逸志。儘管年逾四旬,但臉孔仍白皙光溜溜,唯腦門眼角歷有光陰滄桑,卻八九不離十是沉沒的人情世故閱事,綻放出睿智光餅,而那雙眼睛太要求屏蔽了,逸採神飛,那種璨然風韻,讓人油然則嘆稱作濁世風流。